怕黑
马龙怕黑，小时候一关上灯，小脑袋瓜里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就争先恐后冒出来，影子像鬼，风声像狼嚎，想着想着一闭眼就全是妖魔鬼怪，吓到受不了了就只有按亮床头灯，咔，世界光明，一片和平。
再后来，马龙小小年纪去了省队，怕黑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年纪大些的队员总喜欢拿这个逗团子弟弟，大晚上的突然关了寝室灯，事先商量好的沉默里最后冒出个软软的声音：哥哥你可不可以把灯开开啊，我怕。偶尔坏心的哥哥们就彻底服了软，依着马龙开着寝室灯睡觉。
省队没呆几年，马龙就被北京来的教练挑中进了国家队。那年他十五，照旧是队里最小的队员，怕黑的性子因为离家更远愈发严重，教练没办法，只有安排他和大几岁的队员一起住。
没过多久，队里又来了个和马龙年龄相仿的少年。 少年报道的那天队里刚要开始早训，他由教练领着走到所有人面前，微微垂下眼睑，正在变声的嗓子还有点儿奶：“我叫涨继壳儿，之前在鲁能，来了这里就是想好好打球儿，希望能尽快赶上大家。”站在二排的马龙觉得这人口音有点好玩儿，偷偷从前面两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哥哥站的间隙里瞄了眼，好巧不巧赶上刚讲完的少年抬眼，结结实实撞了视线。
大概年纪相仿的人总是容易凑到一起，张继科队内训练开始的第一天就拉上马龙练对拉。练球的间隙你几句我几句，两个半大少年就像找着了知己似的，中午饭的时候就已经勾肩搭背去食堂了。
马龙挺开心有张继科来队里，虽然自己还是队里最小的一个，但和同年的人一起练球一起玩儿总比和大几岁的哥哥们来得自在快活。加上两人都是球痴，练起球来都不晓得停，也只有对方每天能和自己一起耗到最后。
国家队一周训练六天，只有周日可以休息，有几个大点的队员会在下午约着一起去游戏厅，马龙不喜欢，他喜欢看电影，每周都跑去公寓附近的录像馆租带子。
这周租到的是蜘蛛侠：普通少年彼得被蜘蛛咬了一口，自此有了超能力，生活翻天覆地。马龙正看得起劲，房间门被张继科一把推开了，“在干什么呢龙～”“我新租的大片儿蜘蛛侠，一起看吧继科儿。”
公寓的老电视不太灵光，跟不上屏幕里蜘蛛侠敏捷的身手，时不时就来个动作定格。两个少年看着卡死的画面忍俊不禁，偏头看看旁边的人也在辛苦憋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仰头一阵大笑。
“无论生活中即将发生什么，有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忘，力量越大！你的责任也就越大！这力量是天赐的福，也是祸。我是谁！我是，蜘蛛侠！”彼得留下铿锵有力的一段话转身离去，片尾音乐响起，故事结束。马龙看失了神，愣愣盯着屏幕直到显示出菜单界面。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张继科见马龙久久看着电视不说话，用手肘去碰他。“昂～”马龙这才回过神来，“继科儿，你要是有超能力的话想干什么?”
“我想拿世界冠军，但是这个不用超能力就做得到，这样的话，干啥要有超能力。”马龙只是一时沉浸在电影的情绪里出不来，发懵问了个中二问题，没想到继科儿还真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回答了他，他看着继科笑得眉眼弯弯，“那我想要不怕黑的超能力，不怕黑的话胆子就大了，就能更好打球就离拿冠军更近。”
“现在还没四点，走吧，再去练会儿。”张继科一把拽起还有点懵的马龙，顺手拿起先前过来时放在床上的球拍，“喏，我拿着拍儿过来的，就等着和你再打几盘。”少年的桃花眼还未长成，眉梢眼角都透着灵气与欢喜。“这会儿训练馆人应该不多，正好”，马龙抄起球拍自然搭过继科儿的肩，“走吧。”
周末的太阳也懒洋洋的，把两个并肩的少年的影子拖得老长，小小少年郎年纪正好，一路欢笑。
训练馆人果然很少，准确说，只有他俩。空旷的场馆把每一次击球的声音都放大了几倍，由远及近还带着回响。侧拉，乒乒乓乓，对拉，乒乒乓乓，反手，乒乒乓乓……
太阳渐西，余晖透过训练馆的窗洒进一小片，照得他们球桌附近的地方亮晶晶的。两个少年胸前背后的衣服颜色深了一大片，偶尔有一丝阳光扫到脸上，汗水一闪一闪。
不知道是第几次中场休息，心底默数的比分也快乱了套，张继科马龙一人抱着一大瓶水狠狠灌下去小半瓶，喝完水擦擦汗，默契地朝对方看去，“再打会儿?”“接着来。”
天色差不多完全暗了，张继科去开灯。少年的精力总用不完似的，明明天也黑了衣服也湿透了饭也没吃，对抽起来照旧板板暴力。
啪，灯灭了。张继科放下球拍，嘟囔着摸黑去开开关，咔擦，咔擦咔擦，没用，看来是灯坏了。张继科只有再摸黑回到球桌，却发现马龙不见了。
“龙你去哪儿了?”黑暗里的场馆更显空旷，回声似乎都更大了些。“我就在这儿……”微微发颤的声音从球桌底下传来，张继科循着声找到了蜷缩在球桌底下的马龙，伸出双手把他慢慢拉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怕黑，一黑就心慌得不得了”，黑暗里看不清人，张继科只觉得马龙的语气又气又急，似乎还隐隐带上了哭腔。“我这样怎么可能打得出来……”
张继科不懂身边的人哪儿来那么大的绝望，只是依着本能一下一下拍着马龙的背，“我不怕黑啊，以后我都在。”从小握拍的手有一层薄薄的茧，滑过背上有点麻，马龙却莫名觉得安心，甚至，不那么恐惧黑暗了。
大概是恐惧能激发人类展现最原始的自己，从小到大的乖学生马龙同学做了此生最疯狂的举动，伸出手，慢慢扯下继科儿搭在自己背上的手，缓缓握住，对方顿了一下，很快用力回握住。
“要一起打出来啊。”
“好，一起。”
少年的手青涩地交缠在一起，像黑暗里不能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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